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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大镜
那么远,那么近
2024-05-13 09:56:00  来源:检察日报

  小时候常听母亲说,外公家在贵州省关岭县顶云乡一个叫磨坊柏的山村。由于当时条件差,母亲回一趟娘家,要准备三年或是五年,才能把回娘家的礼物备齐成行。大包小包,有提有背,一路辗转,一路艰辛,千辛万苦才回到久别的爹娘身边,以短暂的相聚慰藉长久的挂念。

  母亲回娘家是天不见亮就从村子步行约一个钟头,一早赶到原321国道清镇段叫“老王冲”的地方,拦班车到清镇,从清镇坐班车到安顺找旅舍住宿一夜,第二天转乘班车到关岭,再转车途经一个叫商寨的地方下车,再爬坡上坎步行三个多小时山路,夜幕降临时才能到达偏远的山村。

 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,最远的地方就是关岭。

  到了关岭外公家,见识了不一样的景致。村子散落在山窝子的半山腰间,四周是高山大林,山直冲云霄,林莽莽苍苍。山底是一条向两边无限延伸的干河沟。山村虽然偏僻,但外公勤劳持家,吃的东西比我家丰富。最好吃的是做法截然不同的两种糍粑。

  一种是豆腐糍粑。把豆腐干切成颗粒状,用油炸至香软微黄,佐以从山地里挖来洗净切碎的野葱、折耳根,把三者在锅里混合拌匀,放入适合的盐提味,脉动的香味就逗得口水直冒。待从甑子里将蒸好的热腾腾的糯米饭倒入石碓,舅舅甩开膀子抡着粑粑槌“砰砰”开打,打、舂、揉一气呵成,成就了一团紧抱的热糍粑,用粑粑棒撬起出碓,舅妈就用簸箕顺势接住,趁热扭成拳头般大小的坨,用手掌挤压摊开,舀入一瓢豆腐颗佐料,把糍粑捏拢黏合压扁,豆腐颗糍粑就做成了。外婆把糍粑分别递给早就馋涎欲滴地守在旁边的我和表兄弟妹,我们迫不及待接过,猛然下咬,包口包嘴间,那软绵糯粘、弹香缠绵的感觉,爽至过瘾。三两天后,豆腐干糍粑变得微硬,拿来放在柴火的三脚架上用炭火慢慢烤,十来分钟时间,糍粑渐黄渐胀,快胀成圆球时,就会“突”的一声,一股热气带着香味破皮而出。捧着糍粑边吹灰边慢慢吃、慢慢嚼吞,满屋溢香,满口留香,带劲之极。

  另一种叫杉树叶糍粑,做法相对简单,却回味悠长。把冬天青油油的杉树枝采回来漂洗干净,按粘在做成扁圆形的热糍粑上,晾放三五天,待要烧烤来吃时,提住杉树枝的头端,顺势一拉,枝叶整体剥落,糍粑上就印有一模一样的杉枝形状。把糍粑拿到炭火上慢烤,熟透膨胀后开吃,杉树枝叶特有的清香与糍粑原汁原味的糯米特质,经时间和热力的促合,产生的味道开辟了味蕾新境地,令人迷恋。

  这里的折耳根多得令人惊叹,在这片湿润肥沃的土地上野性张扬:满坡满地是,房前屋后有。曾经,我和表兄弟们背着背篓出门上山,一两个钟头,就收获满满一篓的折耳根,根藤饱满,洁白清香。我们背到乡场上去卖,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到达,守着背篓眼巴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,终于有人问价,迫不及待地4分钱一斤卖出,一共卖了8角钱。有了钱,我们挤进乡供销社,花一角钱买12颗水果糖,回来时吮吸着香糖,谈论着剩下的7角钱准备过年时买那种叫“叫叫”的气球吹着玩。一路甜味相伴,话语不断,山路不远了,脚步轻快了,心情美极了……

  几年前到厦门大学参加“乡村振兴能力素质提升培训班”。一位授课教授谈起贵州,赞不绝口:贵州是全国唯一“县县通高速”的省份,了不得!贵州的大数据产业已经跻身全国前列,后发赶超势头强劲,雄得起!“走遍大地神州,醉美多彩贵州”,贵州真山真水生态良好,卖纯净空气都要富得流油,弹得很!诚如所言,贵州的强劲发展已使母亲40年前遥远的关岭家乡变成而今轻松的“两小时经济圈”。

  如今,开车从清镇乡下老家接上父母,20多分钟到达清镇庙儿山高速入口,驶上沪昆高速,沿着高速看贵州,青山绿水相伴间,不到一小时就到达跨度国内第一、世界第六的坝陵河大桥。从大桥上几分钟就穿越万丈深渊,进入关岭县城。感慨中记起儿童时到关岭那次,坝陵河桥下的老公路段名叫断桥,班车从这边山头蜿蜒而下,旋转得好几个乘客扒在车窗口哇哇呕吐。到达河谷底段,虽是冬天,却温暖如春,有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甘蔗林。在谷底穿过断桥不久,班车开始吼叫着盘旋爬坡,又有人拉开车窗呕吐。一下一上,近三个小时才行完这段艰难路程。

  过坝陵河大桥时,我忍不住停车看桥看风景,感受中国桥梁建设的实力和魅力。看着桥下深渊中蜿蜒盘旋的老公路,母亲就想起以前回家之苦。而今,从关岭下高速,20多分钟时间,就从通村公路到达舅舅家,车直接开到院子中。

  外公外婆去世近30年了。外公外婆在世时,虽然山遥路远,母亲每隔三五年定期回家,乐此不疲。如今天堑变通途,没了外公外婆,母亲极少回娘家。那边的舅舅姨妈家有红白喜事,我们开车送父母去,也是当天去当天回,去来匆匆。已进入耄耋之年的父母内心的想法是:父母在,家就在,再老都是根豆芽菜,回家当孩子,心是归依;父母不在,无家可恋,来往的只是亲戚,牵挂的唯有子女,不愿在外麻烦人,回家守着孩子们。

  思考生命的来去规律,我想,当父母和老一辈亲人走到生命尽头之后,天涯咫尺的关岭是否又回到40年前的山遥路远呢?不得而知。但可以肯定的是,那些美好的儿时记忆,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弥足珍贵,那么远,那么近……(安昌勇)

  编辑:孙荣